环球人物微信公号讯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在哔哩哔哩(以下简称“B站”)陆续播出后,总导演陈廖宇和短片其他几名导演一起外出吃饭,其间闲聊起《中国奇谭》的创作历程,饭店老板听到后,突然端出一盘菜和两瓶酒,“我特别喜欢你们的《中国奇谭》,这些酒菜是我额外送给你们的”。
陈廖宇和同事们一时愣住,“在过去,动画片导演隐于作品背后,很少会被观众认出来”。
《中国奇谭》以动画形式讲述了8个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立故事。题材包罗万象,从乡土眷恋到末世情怀,从生命关怀到人性思考,铺陈开一个极具中式想象力的世界,呈现出中华文化跨越时空的魅力。目前,《中国奇谭》已经更新上线5集,播放量突破1.4亿,豆瓣更是收获了15万多名观众打出的9.4分高分。
(资料图片)
作为影片总导演,陈廖宇希望《中国奇谭》带观众“遇见不一样的妖”,让东方奇幻美学焕发时代新生。更重要的是,站在中国动画诞生百年的时间节点上,他希望《中国奇谭》这样的作品能代表中国动画的不断探索。
志怪故事的新时代
在《中国奇谭》中,古代书生、庙宇泥像、胡同里的黄鼠狼、案板鲶鱼都有可能是“妖怪”或“精灵”,成为承载人们想象、情感、愿望的载体。“志怪文化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想象,《中国奇谭》其实是在去发现和表达人类精神世界的不同镜像,希望缔造出‘奇境入梦,我在其中’的观影体验。”陈廖宇说。
最先播出的《小妖怪的夏天》,用新时代的语境搭配幽默画风,中国画技法给观众们带来“熟悉的陌生感”。故事的背景是家喻户晓的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满满的童年回忆杀。主角却是一只想吃唐僧肉的无名“小猪妖”。
在“浪浪山妖怪公司”里,小猪妖其实只是被当作刷子刷锅的小小螺丝钉。他背负着一晚上砍1000斤柴的超强KPI,等干完活却被告知不需要了。
“你在教我做事”“去做,按照我的方法做”,来自小猪妖上级的台词,让观众在品味动画叙事的乐趣时,默默联想到职场上的自己,五味杂陈。在山洞里,小猪妖说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而妈妈担心他太辛苦,关心他葫芦里有没有装满水,一番亲情对话,更强化了观众的情感投射。
“这是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视角独特,好玩、有趣,也不失现实意义,容易引起观众共鸣,作为8个短片的入门,是比较合适的。”陈廖宇说。
第二部《鹅鹅鹅》改编自中国古典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中的《鹅笼书生》,意指“幻中出幻,人生变化无常”。在阴森诡异的鹅山,瘸腿狐狸头戴簪花,变出一桌酒宴,背鹅人顶着黑眼圈,经历光怪陆离的一天,最终发现一切欲望都不过是个“鹅笼”⋯⋯
短片无对白,用短短几行第二人称的文字,讲述了背鹅人偶遇狐狸公子的荒诞故事。“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简介耐人寻味,结合素描与水墨韵味的黑白红画面,则突出了中国志怪风的神秘气质。
《鹅鹅鹅》的最后,少女的珍珠耳环化成群鸟飞走。陈廖宇觉得这个结局特别美,“引而不发”的朦胧情感,留给观众“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学想象空间。
白雪丛林中,一阵神秘的狼嚎拉开第三部短片《林林》的序幕。这部最新播出的短片通过白雪、森林营造出“林海雪原”的肃飒意象。剑拔弩张的猎人与被逼到悬崖边的狼,令观众情绪绷紧,狼孩子林林和猎人的儿子小虎成为朋友后,一场关于自我的交战也步步逼近。
“最后,作为狼的林林和长大后的男主隔河而立,他们到底是和解了,还是互生怨恨,抑或林林转身消失,谁也说不清,传统文化美学的特质就是留白。”陈廖宇说。
刚刚通了巴士的普通乡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在乡间嬉闹,村民们围坐在马路边吃饭、纳凉……返乡过年期间播出的《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则在淡淡伤感的散文诗氛围中,勾勒出乡土变迁的图景。
在村民们热衷求子的神庙里,小神仙们每到夜晚便会从石像里出来。而这一切奇异的儿时幻梦,随着乡村巴士的远去而终结——人们不再痴迷于拜神求子的仪式感,即将被拆除的庙里,两位老神仙慢慢离开石像,带着小神仙、男主的两个影子和狗、妖怪吓傻的王孩儿坐上巴士,消失在这个村子。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辆巴士象征了时间与城镇变迁的巨轮。而最后响起的绝美唢呐,则被部分观众形容为传统乡村的挽歌。
大年初一播出的《小满》以剪纸和皮影戏的形式,讲述了一个“井下宝船、湖中梦话”的故事。小满儿时受到井下“黑鱼精”的惊吓,后来这个怪物的影子总是伴随着他。
井下船,象征着小满未曾解答的疑惑和未能原谅的自我。随着小满慢慢长大,他克服了这个阴影——怪物不过是一条鲶鱼,而大人们也把井封上了。引起观众共鸣的,除了各自童年的秘辛往事,还有唐代雅乐和红金色调烘托出的节庆气氛。
接下来,还有3部短片将陆续面世。脱胎于中国神话的《玉兔》、描绘北京胡同奇谈的《小卖部》,以及具有东方浪漫风格的《飞鸟与鱼》,都以细腻的中式美学为主基调,从不同维度对传统文化进行新的时代表达。
《中国奇谭》的8个故事风格差异很大,但都流露出传统与现代交织的气息,让人感受到中华文化奔涌向前的生命力。
陈廖宇表示:“我对中国风格的理解是,前人创造的传统为今天所用,但这并非刻意重复前人的东西,也不是标签化、符号式的风格,而是通过对传统文化富矿另辟蹊径的挖掘,自然流露、自然生长出来的特性。”
事实上,中国动画片自1922年诞生那一刻,就与中华传统文化水乳交融。当下,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呈现已成为中国动画片主流。跳出国产动画创作的舒适区,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也成为时代赋予中国动画人的使命。
在某种程度上,《中国奇谭》背后是百年国漫的探索与传承,它尝试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深层解读,展现出中国动画赓续历史而又不失创新的艺术表现力。
“不能玷污人们心中的齐天大圣”
如果只用两个字来形容《中国奇谭》,陈廖宇认为应该是“多元”。据陈廖宇介绍,《中国奇谭》从2020年年底开始策划,初衷就是让中国动画有更加多元的呈现。让更多年轻导演有机会创作,给中国动画带去新的活力。
“《中国奇谭》的短片导演都有一定的拍片经验,同时处于很有激情的创作期。”陈廖宇说,“除了拍动画片,我还在北京电影学院任教,对年轻导演比较了解。确定了短片集的核心主题后,我去寻找那些最合适的人,最终选中的导演,背景、知识结构、经历、艺术风格都各不相同。”
在制作《中国奇谭》的两年时间里,10名导演在固定空间里连续创作,最终形成的8个独立故事,或浪漫、或童真、或荒诞、或诡异、或惊悚、或引人深思,所表达的内核各不相同,但都在不同方面,引起了观众的强烈共鸣。
尽管也有观众认为部分短片的主题有些艰深,但陈廖宇表示,创作者有责任提高观众审美门槛。在豆瓣的评论区里,不少观众表示没看懂《鹅鹅鹅》这个故事,留言说“不明觉厉”,这也说明他们认可导演在这里建立的新规则——我承认我还不太懂,但这个新规则看起来蛮厉害的。
“动画片的一个特点,就是可以把很多东西都包容进去。我希望呈现出动画片的多元化。每个片子都有自己的类型、叙事方式和视觉风格,而《中国奇谭》中的很多闪光点,正是因为聚集了这些不同背景的人。”陈廖宇说。
动画短片集的内容视角也是多元的。陈廖宇发现,有观众从管理学角度批判“浪浪山妖怪公司”,分析了公司目标设定为吃唐僧肉是否合理,中层干部朝令夕改令底层员工没法做等等。
“创作者并未从这些角度去编织故事,但我觉得观众说得也挺对的。具备多种解读性,正是作品的魅力,说明它提供了足够多元的信息和内涵。”
而对于《小妖怪的夏天》的结尾,有观众提出,如果孙大圣迎头一棒“打死”小猪妖,会更有冲击力。
“开始的确有这个方案,也讨论过,但观众去看一部电影,他想要的是什么?一是看到现实,二是他还要看到希望、看到温暖。多数观众的情感是朴素的,就是好人得有好报。而小猪妖勇敢、真诚、善良,所以我们最终设置了这样一个给好人褒奖的结尾。”陈廖宇说。
看到“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孙大圣”这句影评时,陈廖宇松了一口气,庆幸最终选择了正向情感的结局,“不能玷污人们心中的齐天大圣”。
“我们没有辜负上美影这三个字”
陈廖宇是“70后”,1990年从浙江美院附中考上北京电影学院的动画专业。当时他对这个专业没有太多了解,只是一直比较喜欢画漫画,看到北京电影学院动画专业的招生简章上写着考试内容之一是漫画创作,于是就报考了。
“后来随着在大学里对动画的学习、了解和实践,我逐渐开始热爱这个具有丰富艺术形式的专业,它足够装得下我对创作的所有想法,以至于到现在一直从事这个专业。”他说。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上美影”)1983年出品的《天书奇谭》,是他心中国漫的标杆式作品。“看《天书奇谭》时,观众会很欢乐。《天书奇谭》其实离既具有艺术性又具有娱乐性的影院大片,就只差一层窗户纸了。”
上美影也是《中国奇谭》的出品方。对陈廖宇来说,这是一种压力,也意味着某种使命,“大家对你的期待就是不一样的了。因为‘上美影’这3个字诠释了中国动画的高峰。要代表上美影的水平,就必须传承前辈们的创作精神,突破自己原有的水平,胆子再大一点,再极致一点”。
“我读大学时的很多老师来自上美影,我和上美影有着学术基因的内在联系。”陈廖宇说。上美影的独特气质,是对动画片多种可能性的探索——不模仿别人,不重复自己。陈廖宇很欣慰的是,有观众夸《中国奇谭》时说,“这才是上美影,上美影还是上美影。”
看到这句评价,他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我们没有辜负上美影这3个字”。
《中国奇谭》播出后,陈廖宇感叹,“观众真的是藏龙卧虎,跟观众交流的过程中,会发现他们更看重的那个点,并非创作者所预料的。当把作品交给观众的那一刻起,这个作品的解释权就不是创作者的了。去看观众评论时,有时真的是一身汗,但也会带来很多创作方面的启发”。
作为一名科班出身的正统的动画人,刚接触“弹幕”这种网络现象时,陈廖宇感觉“破坏画面,太不高级了”。如今他有了不一样的体会。“弹幕是一种观影体验,我和我女儿一起在B站看《中国奇谭》时开着弹幕,肚子都笑疼了。既然这种东西产生了,不是昙花一现,那它肯定有自己的特点。”
陈廖宇深知如今的动画产业面临不一样的网络环境。
“短视频打破了传统的视听叙事方式,以前需要专业人士扛着摄像机去拍片,现在随便一个村里的大叔,用一部手机基本上都可以完成,甚至可以做出很惊人的东西。”这些新事物都可以交给时间去选择,而不是用自己固有的观念去评判。“短视频为传播提供了更大、更好的机会,很多小众的、个性的、风格化的作品,只要内容足够好,很容易通过网络匹配到相应受众,以前是没有这种机会的。”
这也正像短片《林林》中,猎人的孩子觉得小狼林林很可爱,很友好,我管你是狼还是什么,对我来说你就是好朋友。这是一种童真,“创作者要有赤子之心,像小孩子一样,对现实生活保有感受力,然后让一切自然流露,而不是先入为主,早早形成一整套固有观念。一个人如果过早形成靠观念去创作的模式,很可能就越来越僵化”。
一部动画片的成功,少不了故事、画面、美学、想象力等多种因素配合。陈廖宇更倾向于从创作者的角度解读《中国奇谭》的流量密码,“归根结底,创作者要足够真诚,只有你对自己是真诚的,才能把共鸣感带给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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